看到饕餮纹，萧慎不由得想起前两天遇到的那个人。

“应该不会这么巧吧……”

他自言自语道。

“怎么了？”绾秋看他愣在原地，问道。“是前面有什么东西吗？”

“没有，只是这图腾样子的图案，看起来好生眼熟。”

绾秋半信半疑地走过来，她比萧慎矮一些，仰头看着图案，用手挡着阳光仔细看了一会。“这不是凶恶贪食之饕餮吗？一般绘此纹与炼丹之鼎上。在岭南常常用它凝重气势，驱邪避祸。据传是夏朝时开始出现，商周之时盛行的，不知道这个图腾是什么时候留下的。”

“大禹之后，今天六安的地方有封国，饕餮可以威慑邪灵，镇压水患，或许是那时候留下的吧。”萧慎盯着上的墙上的黑色粗糙痕迹看了一会，轻声说道。

“那倒未必，可能是后人来过，如我等一般误入其中的人应该不算少吧。”绾秋疑惑不解。“上古时期，纪年模糊，为什么说是夏时的呢？”

“夏朝崇尚黑色，在这种山川上留下的痕迹，应该是很庄重吧，所以我这样猜。”

萧慎从另一个和自己想的并不怎么相同的角度解释道，他不知道绾秋来的时候有没有听见那首歌谣，或者看到山河九鼎的幻象，只好不着痕迹地引出话题：“对了，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。”

“早听说大别山的白马尖是天下独一份，一直没有机会。如今路过山北面附近，自然要做好准备，来看一看。来的时候，只觉得过一道结界，穿一片找不到方向的浓雾，就来到这山重水复的秘境之内了。”

这样说来，就和萧慎所见所闻，略有出入。

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好隐瞒的，绾秋回答大概是如实的。说完她问萧慎：“那你呢？”

“和你差不多。”

萧慎眼神闪烁了一下，看向旁边，随口回答。

“也是雾气、结界，还有一种玄妙的进入什么境界的感觉。初次之外，秘境还把我的坐骑拦下了，我是从南面乱石滩过来的。”

两个人一边说着，一边继续往前走。绾秋看上去依然充满疑虑，但是渐渐开始信任萧慎了，毕竟一路走下来，这个地方太过于诡异了，除了树木丛生，竟然见不到半点生灵。而绾秋和萧慎，可能是这里独有的两个活人。

“这里不会是没有活物吧。”萧慎又捡起一块石头，往山崖下面抛过去。在任何一座山林中，这样的举动都会惊起一片林中鸟兽。但是在这里，除了石块落入树丛中的沙沙声，等到石块滚落到地上以后，就再也没有了声响。

但是萧慎眼尖，他分明看到遥远的天际，似乎有归巢的乌鸦飞过。

“是没有会动的活物。”绾秋随手摘下来一片叶子，用手夹着，灵力一动，树叶疏忽间想远方飞去。“万物皆有灵识，草木有情，俯仰可见。”

“水润生木，天下至柔。飞花摘叶，却可伤人。”

萧慎脑袋里想着刚刚看到的那只鸟，不加思考，随口就说出来这句话。这是玄素真人曾经在课业上教给他的，属于《五行》中的一篇，三年下来，萧慎能够倒背如流，但是很多语句却不求甚解。

绾秋没想到他会联想到这里，听到这句话，停顿了一下，然后淡淡地说道：

“你不觉得这里草木繁盛，但是草木流转的阴阳之气，似乎受到阳气和夏水滋润，又被沉浸在山中的金与火威慑而不敢妄自生长吗？”

“是这样吗？”萧慎回味了一下绾秋的话，但是解不出来其中的奥妙，也不能感受到草木之气。他本来就是单火灵根，与水木之气并无法感应。再加上灵识宗自身的心法就注重于感知天地灵识，所以对于绾秋来说彰明较著的感受，对于萧慎却如同对牛弹琴。

所以说，论道之类的，都是大能才有的活动。境界不到，感受也无法相通。

过了第二道险闸，沿着山谷向前走，谷中如同飘动般流淌着一条清溪，澄澈而冰凉，在盛夏时节，竟然有几分凛冽的味道。也正是因为这条溪水的存在，山谷里充满了流水潺潺的声音，让片世界听起来不像是那样的死寂。

萧慎走到水边，撩起一把清泉，洗了洗手。

“找了一天的路，天都要黑了。”

“是啊，你要是想大晚上的留在水边，我可就不奉陪了。”绾秋悄无声息地走到他左手边，也就是萧慎上游一点的地方，心不在焉地用一双干净洁白的手点着水流。虽然修仙的人对于吃饭没那么看重，但是毕竟一天没有吃东西，还是很影响情绪。

“水边怎么了？”萧慎眺望着西边落山的太阳，问道。

“没什么，就是感觉阴森森的。”绾秋站起身子，弹走了手上的水珠。水珠顺着日暮的微风划出一道弧线，落在水面上。

太阳落山，时候不早了，但是两个人谁也没有休息的想法。在绾秋的坚持下，萧慎和她一起换了一条路，走到山崖上面。明月高悬，空谷传辉，萧慎靠在干净的墙上，抱着自己的剑“流云”，瞄了一眼绾秋。

“谁知道秘境到了晚上的时候，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，以前我也不是没有遇到过。”

明亮的月光下，女郎秀丽的侧面轮廓清晰可见，但是远处的层峦叠嶂，却愈加模糊。绾秋在半颗腐朽已久的树桩上坐下来，并没有拘泥于树桩上干净与否。

“那你……可有害怕了吗？”

萧慎看上去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。

“没有。”

绾秋斩钉截铁地说，但是脸上泛起一丝薄薄的恼怒的红晕，在夜晚看不清楚。

“水木灵气的变化，总之，我感受不到。”

“灵根的原因吧。”绾秋猜到。他们彼此并没有互相知根知底，不过半窥探半揣测，总能猜出一二分。

“那这么说，你是有水灵根的？”

这倒是个超出界限的问题，绾秋并没有接茬，只是在心中，又把萧慎和那些脑子好像不怎么好用的莽撞弟子划为一谭。不过萧慎的下一句话，又让她打消了这个想法。

“那……水里有什么？”

萧慎说这句话的时候，声音压的又低又轻，却是偏过头来看着绾秋，所以这轻细的声音一字一句的传到了她耳朵里。

茫然前路，夜色深沉，害怕，也是人之常情。

不过白天里说出“我离宗云游五年以来，见过的秘境……”这样有些傲气言语的绾秋仙子，应当不会因为这点胆怯犹豫不前。况且她是有水灵根的，怎么会觉得水边“阴森森的”呢？

所以，大概是她先前曾经看到什么，所以才故意避开水边的。不过隐瞒的人居多，包括萧慎自己，这样看来，坦诚才是反常。萧慎这样戳破这个隐瞒，多少还是显得有点没眼力。

“我若不答，又如何呢？”

绾秋也回过头看萧慎，此时她背光靠着木桩，正好明月一片云雾中露出，从她的身后照来。乍一遇到柔和的明光，眼前突然清晰起来。萧慎的一双眼睛大概是凤眼，有些凉薄的感觉，内藏而不外露。那双眼睛里有月亮，和她自己的阴影。

绾秋和那双眼睛对视了一瞬间，心中不知道什么触动，有些莫名地飞快别开了目光，回答了这一句话，冷淡的有些刻意。

说出来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。听了这句话，萧慎本来觉得自己追问的没有不合理之处，现在倒是心中泛起一丝后悔，又不知道该回答什么，只能半晌无言对着明月做沉思之态。

灵识宗本来就和太一宗不对盘，绾秋身为灵识宗大弟子，筑基远早于萧慎修为，也比他强了不少。就算是直言相怼，他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。

约有一两个时辰过去，一轮清盘已经落到西方的半空，萧慎和绾秋就坐在树下歇息，再没有讲过一句话。

终于是萧慎忍不住再开口道：

“既然夜里没什么特别的，还亮如白昼，不如歇息完继续走路吧，或许这个时候能找到什么呢？”

绾秋本来就只是闭目养神，听到萧慎终于说话了，便睁开眼睛，答道：

“夜里太阴作金乌，也好。”

忽然一声水动传来。

二人所在的这片山崖，正对着别山湖的水面。这湖是从山上留下的水聚集而成，水面不怎么开阔，但是在今夜的清澈月下，澄静流远，按着从未变迁的水道流淌着，稍有波动，就能凸现出来。

所以萧慎绝对不会看错，刚才水动的时候，一尾尺余长的鱼从水面平坦处一跃而出，带起星星点点的水花。水花接着明光，像是天上的月华破碎了一样，散入深沉的水里。

不知道那明晃晃的颜色，是因为月光太亮，还是……

还是它本来就是一尾金鱼？

萧慎不再迟疑，右手扣住灵剑，接着蹭蹭叠叠的石块翻身跳下不高的山崖。绾秋动作比他甚至还要快，直接跑向水边，一路沿着清溪，向着山峦深处追逐。

那不知到底什么样子的鱼，总是出现在月光最胜的地方，像是萧慎赶着鱼儿，鱼赶着月色，夸父追逐金乌。明明差一点就能赶得上，但是总在下一出没的地方，变得可以望见，却难以触及。